李 娟
太阳完全沉下群山，天色却仍然明亮，清晰。我们出去散步，沿着河岸走了两公里后，四周景物才渐渐暗了下来。我们便开始往回走。
河谷对岸森林密布。河水清澈，宽阔;冰凉刺骨的水汽一阵阵扑面而来。在天空悬了一整天的白色月亮，已转为金黄色，向群山深处沉去。
这时，有小羊羔撕心裂肺的咩叫声远远传了过来。我们站住听了一会儿，我妈说:“可能这附近哪儿丢了小羊娃子了。走，去找找看。”
我们循声音爬上河岸边高高的岩石，走进一片深深的草甸。前面远远走来一个老人，近了，这才弄清声音的出处原来在她怀里。怪不得小羊的叫声这么别扭，原来它被抱得极其难受。我们都笑了，这个又高又壮的老太太我们都认识，她常去我们家小店买东西。
“怎么了?这是--”
她乐呵呵地:“这个嘛，它找不到妈妈了嘛，看--它哭呢!”
我们心想:明明是你把人家弄哭的。
又说了几句，道别了。回过头来，天色已很暗了，依稀可见老人家的粉红色碎花长裙在深深草丛中晃动，而她绿色的头巾已完全成为黑色。
冬羔不像春羔那么易成活，到了冬天，家家户户都得预备一些纸箱子给将要出生的羊羔垫窝。常有人打发孩子到我家商店要纸箱子。谁家冬羔产得多，推开他家的门，一眼就看到炕边墙根一排纸箱，每只箱子各探出一颗小脑袋。
小羊羔真是可爱的小东西。它有人一样美丽的眼睛，长长的睫毛。若是小山羊的话，额头上还会有一抹刘海儿。它的嘴巴粉红而柔软，身子软软的，暖暖的，谁都愿意搂它在怀里，好好地亲一亲。我们这里有的年轻姑娘在冬天里串门子，就会搂上自家的一只小羊羔(就像城里的女孩上街搂宠物狗似的)，用孩子一样喜悦新奇的小嗓门轻轻交谈。小羊羔们就软软地、乖巧地各自趴在主人香喷喷的臂弯里，互相张望。看了那情景，记忆里的整个冬天都只剩下了微笑。
有的夜里，正围着桌子吃饭呢，这时门口厚厚的棉布门帘一拱一拱的，像是有人要进来。问:“是谁?”却又不回答。走过去掀开门帘一看，没人，脚下却有动静--①一只银灰色小羊羔从我妈脚边顺着墙根快速地，一扭一扭跑了进来，一路跑到火炉边，晃晃身子，抖落身上的雪屑，再熟门熟路进了我家厨房，把案板架下的白菜扒拉出来，细嚼慢咽。
你无法恨它，尽管白菜只剩最后一颗了。
于是只好帮它撕几片叶子由着它吃，一直等到主人找上门来为止。
有时候出门，在雪窝里捡到一只，颤颤巍巍地蜷着。于是抱回家养一养，到时候自有人找上门来要回去。
漫长冬天里只要是有关小羊羔的细节，真是又温暖又清晰。
我们家也养过一只羊。只可惜当时我不在家，等回来时，它已经长得老大了，也就不那么好玩了。但我想它小时候一定特别可爱，否则我妈也不会把它惯成这样--它居然不吃草!只吃麦粒和玉米。你听说过有不吃草的羊吗?
那羊被圈在我家小店后面的窗台下。平时静悄悄的，一听到店里有动静了，就撕心裂肺地惨叫，还把两条前腿搭在窗台上，嘴巴贴在玻璃上做出哀怨的神情。弄得来我家买东西的顾客都以为我们怎么虐待它了呢，纷纷指责:“你们就给它一点吃的嘛!”
②顾客一走，它又立刻安静了，从窗台上跳下去,乖乖地卧在自己的小棚里。我妈打开窗户，指着它的鼻子说:“你!你!……”然后在其无辜的注视下，无奈地往它堆满了青草的小食盆儿里再添两把苞谷豆儿。
在夏牧场，我们漫山遍野地走，经常与转场的驼队共行一程。那些人，他们这样流动的生活似乎比居于百年老宅更为安定。他们平静坦然地行进在路途中，怀揣初生的羊羔，于是母羊便紧随鞍前马后，冲着自己的孩子着急的咩叫不停。它是整支队伍里最不安最生气的成员。尽管如此，这样的场景仍是一幅完整的家的画面。
初生的小羊羔和初生的婴儿常常被一同放进彩漆摇篮里，挂在骆驼一倒。当骆驼走过身边，随手掀起摇篮上搭着的小毛毯，就有两颗小脑袋一起探出来。
还有一个怀抱羊羔的老人，怀中的羊羔又小又弱，犹是初生。她神情安静，站在河边。河水轰鸣，冰雪初融，春天就要到了。
我一直在想，游牧地区的一只小羊羔一定会比其他地方的羊羔更幸运吧?会有着更为丰富、喜悦的生命内容。那些善良的，那些有希望的，那些温和的……我所能感觉到这一切与羊羔有关的美德，以我无法说出的方式汇聚成海，浸渍山野，无处不在。
(有删改)
4. 下列对文章相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，不正确的一项是( )
A. 文章开头，“在天空悬了一整天的白色月亮，已转为金黄色，向群山深处沉去”等景物描写表现了边陲游牧地区自然风光的奇异壮美。
B. 作者写自己家养的羊“不那么好玩”，“居然不吃草”，其目的是为了和上文所写的小羊羔形成对比，进一步凸显小羊羔的乖巧可爱。
C. 文章刻画了两位“怀揣羊羔的老人”的形象，作者在她们身上的着墨虽然有所不同，但都表现了老人对怀中小生命的善意和呵护。
D. 文章语言生动细腻有趣，充满浓郁的生活气息;叙事注重转换场景，从不同的角度刻画小羊羔的可爱，展现牧区的独特风情。
5. 请从细节描写的角度，对文中两处画波浪线的句子作简要赏析。
6. 作者认为，游牧地区的一只小羊羔“会有着更为丰富、喜悦的生命内容”，请联系全文谈谈你对这句话的理解。
【参考答案】
4. B
5. (1)“一扭一扭”描写了小羊羔跑进屋子的动作，表现了小羊羔的可爱。“熟门熟路进”说明小羊羔经常来“我”家，对“我”家非常熟悉;“细嚼慢咽”说明小羊羔此时正在享受美食，并不惧怕主人，担心被主人驱赶。表现了母亲对小羊羔的喜爱，体现出母亲的善良。
(2)“乖乖地卧”和“无辜的注视”细节描写，准确地描写了羊为了不吃青草，渴望吃到苞谷豆儿，故意表现出的可怜来博得主人的同情。同时也表现出母亲对羊的“溺爱”。
6. (1)在漫长的冬日里，年轻姑娘串门都会搂上小羊羔，小羊羔也会自己跑进屋里吃白菜，说明小羊羔的生活是丰富的，人们的生活因为有了小羊羔也是丰富的，表明游牧人民的生活离不开小羊羔，小羊羔就是他们的生活。(2)在夏日的转场中，人们也不会丢掉小羊羔，怀揣初生的羊羔，或者把初生的小羊羔和初生的婴儿一同放进彩漆摇篮里，可见人们视小羊羔为亲人，所以游牧地区的小羊羔是喜悦的，充分体现了游牧民族对生命的珍爱，歌颂了游牧人民的淳朴与善良。
【解析】
【4题详解】
本题考查分析鉴赏作品的内容和艺术特色的能力，解答此类题目，应先审题，明确题干的要求，然后浏览选项，辨明检索区间，确定对应语句;联系上下文体会，要死抠字眼。B选项“进一步凸显小羊羔的乖巧可爱”错，根据文章中“但我想它小时候一定特别可爱，否则我妈也不会把它惯成这样--它居然不吃草!只吃麦粒和玉米。你听说过有不吃草的羊吗?”可知，作者想要表达的情感不是羊，而是母亲，想表现母亲对羊的溺爱，从而表现母亲的善良。故选B。
【5题详解】
本题考查对文章中细节描写的能力。解答此题时，要注意句子中关于动作、神态、神态、心理、语言的描写，然后抓住句子中的关键词，进行赏析，分析它们在对刻画人物形象，表达主题方面的作用。本题(1)处的的动作描写有“一扭一扭”“晃晃身子”“抖落”“细嚼慢咽”，都是对小羊羔的动作描写，(2)处的动作描写有“乖乖的卧”，神态描写有“无辜的注视”，这一系列动作神态描写，使得文章更具感染力，丰富了母亲这一人物形象，从而有利于对文章主旨的表达。
【6题详解】
本题考查对语句意蕴探究的能力，答题时要联系语境，瞻前顾后，语句的含意，与语境密切相关，将要探究的句子回归到原文中的位置，联系上下文，准确把握其内容要点，揣摩语句的内涵，紧扣主旨，仔细斟酌。本题可从文中围绕小羊羔的叙述解读，理解句子的含义，从文中“我们这里有的年轻姑娘在冬天里串门子，就会搂上自家的一只小羊羔(就像城里的女孩上街搂宠物狗似的)，用孩子一样喜悦新奇的小嗓门轻轻交谈。”“一只银灰色小羊羔从我妈脚边顺着墙根快速地，一扭一扭跑了进来，一路跑到火炉边，晃晃身子，抖落身上的雪屑，再熟门熟路进了我家厨房，把案板架下的白菜扒拉出来，细嚼慢咽。”这些叙述，可得出“小羊羔丰富的生命”。从文中的“初生的小羊羔和初生的婴儿常常被一同放进彩漆摇篮里，挂在骆驼一倒。当骆驼走过身边，随手掀起摇篮上搭着的小毛毯，就有两颗小脑袋一起探出来”这个句子，我们可以解读小羊羔的喜悦的生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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